抱叶蝉  

游冥冥 01

从“一会见”写到“保持联系等你退役”

 这篇再写不完我就销号去!!!(你清醒一点)

 

 

 

01

 

他们从网吧出来没走几分钟,拐进一个弄堂。

弄堂又细又长,七弯八拐。半空中的湿衣物万国旗似的随风摇曳着,沿路的旧居民楼堆堆叠叠,各家的小阳台左突右撞地穿插,好像许多块复原失败的魔方。

苏沐秋给他指了下尽头其中一栋,就往上走,叶修跟在后面。

楼道里采光不好。正午的太阳烈得要命,不过也照不进来,匍匐在老旧的推拉窗窗框边缘虚张声势。楼里自带小凉风,刚进来一会儿,叶修后脖子上的汗就阴干了,舒畅得他想在楼梯上来个三级跳。

苏沐秋打开一扇生锈的防盗铁门,再打开里面一扇,钥匙往饭桌上一扔。

“玩哪个,你过来自己挑。”

没人搭理他。他回头一看,发现叶修还杵在铁门那儿,探头探脑好像在找拖鞋。

苏沐秋愣了下:“拖鞋扔在里面了……你先关门进来。”

叶修来回环视,发现门口确实没有拖鞋和鞋架这种东西,就把两扇门都关上了。他适应得倒也快,一下就习惯了脏鞋踩在屋里的这种感觉。

他问:“他们都上班去了?”

苏沐秋单手支在掉漆的写字台上,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叶修指的是谁。“哦——是啊,白天就我和我妹妹。”

叶修找个地方把书包放了:“我说你怎么泡网吧还带妹妹呢。你们这里几间屋啊?”

苏沐秋把两台电脑都打开,举起水杯喝了几口,解了渴,才漫不经心道:“就你看得到的这几间,干什么?”

他的眼神带着审视,扫过叶修的书包和他裤子口袋上绣着的英文字母。

叶修听了,拍拍口袋,跟苏沐秋打商量:“没多少余钱了,求个地方睡觉。”

“听你说话就不像本地人,你干嘛不回家?”苏沐秋把水杯放下,并不轻易松口。

叶修倒也坦白得爽快:“我想打游戏,他们不让我打,我就离家出走了。”

苏沐秋两眼一圆:“嚯,看不出你还挺叛逆。”

叶修指了指电脑:“还打不打了?”

苏沐秋:“打啊,你来啊。”

“要不这样……”

叶修说着把包丢到这间屋子唯一一张小沙发上,遭到苏沐秋的暴喝并一掌拍掉了他的书包。他看了一眼,也不在意,任书包委委屈屈地凹在沙发下边。

“这样,我赢你十把,你让我住一阵呗。”

苏沐秋被这人不知收敛的嚣张气个半死,不假思索道:“做梦吧你。”

“别呀,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会输呢。”

“少废话。”苏沐秋一拍写字台。刚开了个头,便听一声钝响,他低头一看,写字台柜门居然被震劈了,半掉不掉地砸在地砖上。

“不是吧?”苏沐秋哀叹一声,蹲下来检查,“哎呦……好像螺丝松了……”

叶修大吃一惊:“什么年代的柜门?”

“不管了,一会儿再说。”

苏沐秋也是相当豪迈,一脚把柜门踢回原位,坐到了电脑前。

“就桌面这些游戏,你看看你会什么。”

叶修找了把椅子搬到他旁边,扫了一眼:“不错,都是我爱玩的。”

“就是装不了配置要求太高的。”

叶修指了下其中一个:“就这个吧。”

“行,来吧!”苏沐秋早就迫不及待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豪气干云道,“一决胜负吧!”

 

苏沐橙吃完午饭溜达回来,进门就看见叶修趴在电脑前,正用手指数着纸条上的行数。

“回来啦!”苏沐秋扭头招呼了一声。

“回来啦!”叶修也喊。

苏沐橙问:“你们打得怎么样?”

叶修理所当然地:“我赢了。”

苏沐秋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谁说的你赢了!”他抢过纸条,“我看看。”

叶修把纸条递给他,解释:“你自己看啊,我胜10场,你9场。”

“那你不是只赢了一场吗!”

“可是累计我赢你……”

“不要吵啦。”苏沐橙把鞋脱了,又把拖鞋拿了出来,勒令两人都换鞋。

叶修孜孜不倦地劝说着:“给住一阵呗,我可以帮你们打游戏,赚点生活费。而且我只要一个睡觉的地方,吃的你们不用管我。”

苏沐橙悄悄拉了下苏沐秋的衣袖:“哥……”

苏沐秋回过神,高声道:“不行,不可以!沐橙是女孩儿,你住进来像什么样,这事没得商量!”

“我睡她屋斜对角,保证一天下来都打不着一个照面。”

“怎么可能,时代广场啊你以为,我们家没那么大!”

“我打地铺都行,我之前睡过麦当劳和网吧,有经验。赚来的钱就放你们那儿,当是房租,成吗?”

苏沐橙悄声:“哥哥……”

“你怎么老向着他——”苏沐秋有点儿委屈,伸着脖子跟站在一边的苏沐橙咬耳朵,“我还不是为了你。”

苏沐橙吃惊道:“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你那语气就跟上回想把豆豆抱回家一模一样。”

“豆豆是谁?”

“楼下的狗。”苏沐秋说完回过神来,不满地看了叶修一眼,“还偷听我们说话哦。”

叶修放下魔方,有些无奈:“这么大声,用偷听吗?”

他原本正低头玩一个魔方,表示要用精神力隔绝兄妹俩的悄悄话。

倒不是他喜欢探听别人说话。依照他的水平,只需要观察一会儿六个不同色块拼凑的平面,他就知道如何以三种不同的方法将它们一一复位,根本不需要专心致志。他一边快速扭魔方,一边那些对话就一字不漏地钻进他的耳朵。

 

苏沐橙支支吾吾:“我就是觉得他不像坏人,而且太可怜了……”

“你听他扯,他是离家出走的。”苏沐秋哼道,“有家不回,自讨苦吃。”

苏沐橙惊声道:“离家出走?”

叶修接道:“是啊。”

“你为什么离家出走啊?”苏沐橙搬了把椅子坐到两人旁边。

“沐橙你坐那个。”苏沐秋想搬小沙发过来,被苏沐橙以“太热了还是坐椅子凉快”为由打断。

她倒坐着,趴在椅背上:“是不是你家里人打你了?以前孤儿院里有好多孩子,都是因为受不了这个,很小的时候就跑出来了。”

“他也打我,但这不是我跑出来的主要原因。我只是想打游戏而已。”叶修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孤儿院?”

苏沐秋早已在一边捂住了脸。

“是啊。”苏沐橙应了声,又回头去看苏沐秋,忽然犹豫起来:“是是吧……”

“没错,我们就是孤儿院出来的,怎么样?”

苏沐秋心态很好,谎言被戳穿,干脆厚起脸皮。

“不怎么样,”叶修有些讷讷说道,“你们怎么出来的?”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们已经跑出来了。”苏沐秋的语气有些硬邦邦,想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叶修一手搭上苏沐秋的肩,说道:“都是跑出来的,我们还挺有缘分。”

缘分你妹。

苏沐秋打掉他的手,躲他躲得远远的,妄图划清界限。

然而少年人的戒备就像玻璃窗上的雾气,捂一捂就开始淌水了。

 

傍晚的时候楼下的田阿姨送来一把硬糖。

门是离最近的叶修开的,陌生人见陌生人,两人一时都有些无语。

叶修正要说话,苏沐秋从后面探出一只脑袋来。

“田阿姨啊!”

“哎!”田阿姨见了苏沐秋,笑开了,把手里的东西往他身上塞,“你妹妹呢?”

“您又给我们送吃的。”苏沐秋皱着眉要往回推,田阿姨不肯,两边你推我攘几个回合,他便顺势收下了,回头喊,“沐橙——”

苏沐橙早在里屋听到些许动静了,她睡过一个午觉,精神百倍地趿着拖鞋跑出来,甜甜地喊了声“田阿姨”,把阿姨喊得见牙不见眼。

田阿姨的女儿只比苏沐橙长一岁,她见这么点大的苏沐橙就像自己囡囡似的亲切,只可惜亲闺女遗传了她那王八蛋爹的相貌,说不上丑,就是长了张鞋拔子脸,连带着牙齿咬合也有点儿问题。

她就这么看着苏沐橙,越看越觉得水灵,越看越想叹气。

 

被晾在一边的叶修十分果断,也喊了声“田阿姨好”。

田阿姨看着他,有点儿拘谨地问苏沐秋:“是你朋友吧?”

她早就打量过他,虽然穿着普通的短衫长裤,但那种显而易见的体面和富足,与他们差别实在太过显著。

苏沐秋没来得及应,便听叶修抑扬顿挫道:“是的阿姨,我们是生死之交。”

苏沐秋再次感叹于此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晃了个神,赶紧补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那种生死之交。”

苏沐橙:“生死之交……?”

苏沐秋打断她,解释说:“特殊语境特殊用法。”

苏沐橙恍然大悟。

叶修一言难尽地瞅了苏沐秋一眼,凑到苏沐橙边上:“你哥真可怕,改明儿我给你补补语文。”

苏沐橙脾气好,也不管这两人掐得多厉害,应道:“好呀。”

田阿姨在旁边站了会儿,有些站不下去了,朝他们打招呼:“那我先下去了,珊珊要回来了。”她又想起来什么,拉住苏沐橙的手腕,劝她,“珊珊比你大一年级,你们呀多说说话,让她给你讲讲功课,刚进初中会有点吃不消的……”

苏沐秋连忙说:“不了不了,阿姨,功课不麻烦了。”

“要的。”

又是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句,田阿姨下楼了。

苏沐秋关上门,回头看见叶修正打量他。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叶修挠挠头,“你可真没劲,客套起来比我妈还磨叽。”

苏沐秋脸一红:“这叫……这叫成熟!你懂什么?”说完觉得自己貌似说得还挺有道理的,他继续补上一刀,“像你这种离家出走的幼稚孩子当然是不会懂的。”

叶修从口袋里套出几张纸币,数了数,又塞了回去。

“行,现在幼稚孩子去买个饭,你们想吃什么?”

“你干什么?”

“买饭啊。”

“我是说,你想干什么?”叶修抬起头,看到苏沐秋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说,“别以为一顿饭就可以收买我们。”

“不至于吧,真的只是吃个饭而已啊。”

苏沐秋冷笑:“我看你也快吃不起了。”

“吃不在多,饿不死就行。”他打开门,“你们不说我就随便买了啊?”

“那……我想要番茄炒蛋。”苏沐橙开心地说。

“你呢?”

苏沐秋涨红了脸,半天才说道:“炒青菜就行。”

叶修摆摆手要走,苏沐秋喊住他,塞给他两只碗。

“用这个,包装盒也是要钱的。”

“谢谢你帮我省钱。”

苏沐秋鄙视他:“是我们。”

叶修笑了。

临关门前他又伸进脑袋来嘱咐:“要给我开门啊。”

“赶紧走吧你!”苏沐秋轰他。

他关好门,回头看到小沙发下原封不动卷着的书包,便走过去将它拎起来,拍了拍,扔在叶修原本坐过的椅子上。

 

晚饭出奇的丰盛。他们将饭菜拨成三份,鸡蛋都往苏沐橙的碗里添,米饭热气蒸腾,还有一份小炒肉。苏沐秋点名要的炒青菜变成了莴笋百合,里头还加了藕片和木耳,苏沐秋问起来,他说炒青菜卖光了。

吃完饭决定谁洗碗,叶修连出三次石头,如愿以偿地捧着两只碗去小厨房——如果不是砖台上有俩灶台,他难以分辨这两平米大小的地方是个厨房。

苏沐秋鬼鬼祟祟地跟进来,挤在窗户边上,问他:“晚饭一共花了多少钱?”

“干嘛?”叶修看了他一眼。

“你跟我说说。”他当然知道那顿饭不便宜。

叶修比了个手势。

苏沐秋脱口而出:“这么贵!”

“喊什么喊?”叶修捂住耳朵。

“你疯了吧!”苏沐秋不停地晃他,“少吃了三顿饭!至少!”

“又不是天天吃,你这哥哥怎么不知道给妹妹补营养。”叶修不耐烦地推开他。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兑了水的洗洁精上。

“我当然有在补的。”

苏沐秋嘀咕着,同时发现了叶修的困惑,不禁叹了口气。

“大少爷,贵公子,不会洗就起开这儿吧,”他一捋袖子,“我来。”

这称呼叫得叶修直掉鸡皮疙瘩:“谁说我不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晚上渐渐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敲在棚户区各家各院的窗顶上。雨一下,仲夏的暑气就散了七八分。

叶修趴在电脑前打游戏,休息的时间里,注意力被雨声吸引过去。

B市降雨量少,即便下雨也跟打仗似的,没有过这么婉约动听。

不知道那边下雨了没有?

这个念头才小心翼翼地冒了个尖,他仿佛挨了套七伤拳,浑身上下都难受,憋出了内伤。

他拉苏沐秋一起打游戏。算起来,两人从早上打到晚上,好像要散尽毕生功力似的。

苏沐橙后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两人东倒西歪,于是抱出来两条小被子。叶修微微张着嘴,睡得毫不设防,苏沐橙把被子铺在他身上,低头看看他。

他长得很清秀,睫毛出奇的长,嘴边有一点儿青春期生出来的软软的小胡子。苏沐橙咧咧嘴,抓起桌上的圆珠笔。

 

后来叶修回忆起那一天,他们第一次生活在一起,却好像已经如此生活了许多年一样。

他不知道他们确实将一起走过很多年,也不知道那顿奢侈的晚餐每每让他在捉襟见肘时回想起。很多事情早有预兆,比如劈裂的写字台柜门,比如十胜九负的纸条,比如田阿姨的殷勤,还有画在他脸上的大花猫。

 

 

2018-01-27 评论-45 热度-878 叶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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