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叶蝉  

茫茫

春寒料峭,晨间水露微凉,落在他头颈间,朱晨看着周翡匆匆而去的背影,心里默默将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在心里说了一遍。

“我们朱家祖籍洞庭,后来随霍堡主南渡,便搬到了湘江一代,背靠青山而居,山间有一条宽宽的水,浅处涉水方才没过脚踝。这些年兴南镖局名声渐衰,家道中落,虽不怎么富裕,但庭中栽满了杏花,这时回去,若是脚程快,刚好能赶上杏花如雪。这一路多亏你们仗义相助,要是肯赏脸到朱家庄一叙,让我聊尽地主之谊……”

然后他看见周翡懒洋洋地走过拐角,冲那边的人骂道:“来了,催命吗?”

终于还是没能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朱晨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收拾起满心遗憾,想道:“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说。”

 

 

朱晨是个小人物,丢进乱世就像漩涡里的一叶浮萍,打个旋儿就找不见。

打小体弱多病,幸而投了个好胎,家业殷富,椿萱并茂,没吃过苦也没见过苦,功夫更是练得稀松,是那种咳嗽稍重些就有人好生劝着,拘在屋里看天看地看杏花的弱质少爷。父亲走镖叫人暗算,一夕之间瘫成个无法自理的废人,家道骤然中落,朱晨一场山间大梦尚未做醒,羽翼未丰就被人扒拉开翅膀丢上了天,好在老镖师们厚道,愣是扶持这个病秧子少主迈出了顶门立户的这一步。

途中被活人死人山的玄武座下走狗碰瓷儿,机缘巧合搭上了主角五人组,朱晨全程充当吉祥物,一个体弱多病不停咳嗽的小白脸,一跟周翡碰个眼神就脸红,讲话结结巴巴,等到了永州,在比他还虚弱却依旧风华绝代的大帅比情敌谢允面前更是毫无存在感,文不成武不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最可气的是他心仪的人是个对此一窍不通的刀痴,上赶着问谢允他脸那么红干什么,还以为是被霍连涛的三寸不烂之舌给激的。

 

但是一行人从霍连涛的大庄子死里逃生出来,朱晨却是在李晟都没记起来的时候第一个抓住他问:“周姑娘呢?周姑娘是不是还在里面?”

三年之后细皮嫩肉的少爷被人沿血脉割开一百零八道伤口,成了殷沛手下的药人,被母蛊操控着围杀周翡,幸而周翡先砍死了母蛊,幸而他最后还死死咬着一息。大抵是他一生最耀眼一瞬,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硬是推开精疲力竭的阿翡,以背为盾挡下封无言的长针,一颗眼珠被长笛捅穿,也要死死咬住封无言的手腕,用体内的蛊毒将他毒死。

 

谢允跟陈俊夫讨论“何为生不逢时”时说:“同样是升斗小民,躬耕野外,太平年间是梅妻鹤子、采菊东篱,自有一番野趣,乱世中人却是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日日朝不保夕。不光平民百姓,江湖游侠是一样,达官贵人也逃不过,您说是不是生于乱世,天生就比生在太平盛世中的人低贱呢?”

 

朱晨生在破晓之前,最终却是没能等到天亮起来。而没等到天亮的又何止他一人,江山寥落,强梁当道,民生多艰,王都收复那日,“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忽然跌跌撞撞地跑到大街上,五体投地地痛哭流涕”,他哭的想必不是江山社稷,是哭自己那生不逢时的兄弟姐妹、父母妻儿,哭无数个再无音讯的“下次有机会再说”。

 

2016-09-06 评论-5 热度-75 priest有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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